第一章重遇
小指指甲盖一般粗细的鞋跟,十厘米以上的高度,这样的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整个S市去年营业额最高的五星级酒店,来往客人眼界深阔,里面的任何设施都必须上乘,自然也包括眼下这些拥有细腻暗红纹理的地毯。一日至少四次的基本吸尘,每月一次的定期清洗,严格的保养程序最大限度地保证了这些地毯在使用3年后仍然柔软如新。
杜若蘅站在号房间门前,按了按还有些发沉的眉心,在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房门之后,利落地刷卡进入。
——凌晨两点半被人从黑甜梦中叫醒,尤其这场黑甜梦还是发生在不眠不休的两天夜班之后,耐心再好如杜若蘅,也难以感受到任何愉悦。
然而酒店行业就是这么个现状。一年天,但凡酒店还在营业状态,但凡还有客人入住,就总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生任何可能与不可能的意外事故。
没有章程规定酒店必须安静祥和。事实上,也很难做到真正的安静祥和。从酒醉到自杀,从噪音喧哗到强暴未遂,这座酒店可以表面上宁静、温馨、秩序井然,但内中五百多个房间几十道走廊里发生的故事,在杜若蘅入职这家酒店以前,就一直花样繁多到令人应接不暇。
早有人在她入职第一天就好心提醒过,有人的地方自有江湖。一座酒店一天时间里发生故事的精彩程度,不亚于整个S市。
房间里面一片狼藉,大小玻璃片碎了一地。一个小姑娘正趴在床边捂着右脸呜呜地哭泣,酒红色的员工制服早就被扯得凌乱不堪。听见声响回过头来,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地叫了一声“若蘅姐”。
杜若蘅走过去,蹲到她身边,把自己的风衣解下来给她披上,然后揽住她的肩膀,声音压得尽量轻柔:“别怕,已经没事了。我们去楼下房间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把这件事忘记,好不好?”
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眼圈发红,她刚才只是尽责地捡起走廊掉落的纸屑,无意间碰开了一扇未关好的房门,然后便收到了二十年来的第一个耳光,疼痛程度让她至今发蒙发抖,死死抓着杜若蘅的衣袖不肯松手。
杜若蘅只有继续耐心安抚:“没事,我在这里,你现在很安全。我们下楼去好不好?”
小姑娘望着她怯怯地问:“若蘅姐,你今天晚上能陪我一起睡吗?”
杜若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微笑着给予承诺:“行啊。”
从升职为客房部经理到现在,她处理这样的事已经驾轻就熟。这不是第一桩客人酒后打骂员工事件,也势必不会是最后一桩。在一家顾客至上的酒店里,员工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弱势群体,遇到这样的事很多都不了了之。即使叫来杜若蘅,她的处理流程也同样有些无奈——只能口头上安抚,安抚,再安抚,最后如果实在无法,酒店才会提供一小笔资金作为精神补偿。
40分钟之后,杜若蘅终于慢慢把小姑娘安抚到睡着。
从心底讲,她其实不耐烦做这样的事,但酒店上下没有人评价过她不擅长安慰人,更没有人说过她把客房部经理这个职位做得不好。相反,从总经理到基层员工,全部都觉得“为人耐心亲和,处事干净利落”这十二个字很适合她。
自成年以来,杜若蘅在外人眼中向来都品行高尚。攒下的一众好口碑,足以挂满酒店外墙。作为下属她值得栽培,作为上司她值得敬重,作为朋友她值得交往。
这些年她只获得过一次糟糕透顶的评价,来自于她的前夫——脾气差、小心眼、冷血无情、患得患失——在他们离婚的前一天晚上,两人狠狠地吵了一架,她的前夫怒极攻心,当着她的面咬牙切齿说出来这十四个字。
尽管杜若蘅当时恨不能一手抓破他的脸,事实上她也确实毫无形象不假思索地这么做了,但事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周晏持脸上狠狠抓出的那片五指山脉,有九成九都是被戳穿了事实恼羞成怒的结果。
杜若蘅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僵硬地躺了一个晚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不算认床,但无法忍受床上还有跟她并排躺着的另外一个人。这个毛病以前没有,在离婚后才逐渐显山露水,并且莫名地越来越严重。杜若蘅觉得这是心理强迫症,但找不到解决办法,只有忍受。她听着背后小姑娘逐渐平稳下来的绵长呼吸,心里又羡慕又焦躁。两天的夜班已经让她不适,今晚困极却睡不着的感觉让她简直想要撞墙。
这样的坏情绪到了第二天清晨仍然未见缓解,反而是一宿未睡导致的难忍头疼让杜若蘅愈发不悦。她耐着性子又安慰了醒来的小姑娘几句,后者没有发觉出她的情绪变化,感激地提议一同去用早餐,杜若蘅找了个借口婉拒了,然后在对方下床去洗漱的时候如蒙大赦一般离开了房间。
她并不是讨厌当事人,她只是不能忍受工作时戴着面具的状态太长时间,就像是潜水太久,她需要浮上去透一透气。
下到一楼大堂的时候正好碰见前厅部的康宸。
康宸是本酒店最为招眼的所在。采购部的经理曾经打趣形容,说康宸往大堂中央一站,堪称本酒店最大的一块可移动招牌。更有小姑娘在私底下窃窃私语,说工作状态的康经理简直就像个天使,方圆百米之内都在熠熠发光。
发光不发光的看法因人而异,但康宸的长相的确远远超出一般男性的平均水准,更为加分的是他在工作时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不像是他在简历中填写的那样能在小城市的一个普通家庭里养成,那样的气度让杜若蘅隐隐觉得熟悉,后来才想起曾经在她的前夫周晏持那里感受到过。
除此之外,康宸空降到前厅部担任经理半年,把酒店中级管理层、基层员工乃至来往客人都笼络得人心所向的优秀能力,更是给他已经男神化的形象外面披了一层牢不可破的金罩衫。
工作状态的康宸一向敬业,一身深色酒店经理制服穿戴得整整齐齐,连那双桃花眼也能被衬出几分严肃正式的意味。但面对同事的时候就随意许多,尤其是现在大堂客人稀少,他的目光落到杜若蘅身上不足半秒钟便微笑开,桃花的眼神有意无意间流泻出十成十。
“杜经理辛苦了,难得轮个休,还让员工半夜给叫过来,在酒店工作的人都不容易啊。”
杜若蘅把手机打开,又关上,抬起头来问:“现在几点钟了?”
“八点整。还够晨会之前吃个早餐的,你还没吃吧?一起去。”说完不由分说推着她往餐饮部的方向走,一边问,“手机没电了?”
杜若蘅嗯了一声:“一会儿把充电器借我下,我忘了带过来。”
康宸又是笑:“所以说你就是脾气太好,又太敬业了。正常情况下哪能人家一叫经理就过来,轮休的时候就该关机的嘛,好不容易能睡个囫囵觉,这个时候就该有理直气壮的意识啊,该是别人的事就让别人去做,天塌下来都跟你没关系。”
“也就是说,等到你轮休的时候,比如说昨天晚上,就算天塌下来都肯定是找不着你的了?”
康宸捏了捏袖口,仍是笑微微的模样:“不能这么说。别人我虽然不保证,但要是你打电话,我肯定来啊。”
两人从餐饮区出来是在20分钟后,离晨会还有一段时间。路过大堂的时候听见前台区的一点异常,有争吵的声音传过来。很快杜若蘅就被前台值班的小汪眼尖发现,在那边以“救世主啊你快来”的表情跟她拼命招手:“杜经理!杜经理!”
杜若蘅只好走过去,听小汪愁眉苦脸地跟她诉苦:“有位客人投诉我们酒店客房部员工窥探客人隐私,要求赔偿跟道歉,否则就不肯结账。”说完又挨近一些补充,“就是昨天晚上打了小叶的那个客人。”
杜若蘅回过头跟那位客人打照面,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杜若蘅的反应快半步:“这位小姐,我是客房部的经理杜若蘅。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可能有什么误会,能否烦请您再跟我说一遍过程跟您的要求?”
对方隔着太阳镜凝视她半晌,缓缓开口:“我要求你的员工向我道歉,还有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杜若蘅说:“小姐,我们的酒店员工一向都训练有素,不可能做出窥探客人隐私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污蔑了?”
杜若蘅不置可否:“另外可能需要您知情的是,昨天晚上您打了我们员工的耳光,导致我们的员工鼓膜穿孔,医院等待修复手术。就算真的是道歉,现在也没有办法完成。”
对方冷冷地说:“我也不想在你们酒店这里浪费时间。你不是客房部经理吗?你代她道歉,我也能勉强接受。”
“在没有核查出事实真相之前,道歉方跟赔偿方都不能最终确定。我们不能仅听凭您的一面之词来做事。如果是酒店的责任,我们会百分之百承担。但如果不是,我们也不会无限度姑息客人的过失违心道歉。”
两人又争执了几句,对面客人的太阳眼镜终于摘了下来:“杜若蘅,你在拿什么态度跟我讲话?!”
这句话声音又尖又高,扎得一旁围观的小汪一个激灵。杜若蘅恍若未闻下指令:“菲菲,叫保安,给这位小姐两分钟时间在账单上签字,记得小叶的医药费要从里面扣除。不肯签字的话把她请到休息室直接报警。等到事情了结,记得把这位小姐的名字加进我们酒店客人的黑名单里,以后谢绝惠顾。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去开会了。”
杜若蘅对待顾客向来温柔细心,即便对方蛮不讲理。今天的强硬态度实在反常,让小汪瞪大了眼。对面的客人拿一根食指指着杜若蘅厉声警告:“杜若蘅!你敢这么对我试试!”
杜若蘅只作没听到,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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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插播的意外让杜若蘅在晨会上频频走神。
她盯着手边的笔记本一动不动,康宸坐在她旁边,勉力帮她遮挡视线,但最终没能阻隔总经理的法眼。临近结尾时杜若蘅被要求回答上一季度酒店顾客投诉率上升的原因,结果杜若蘅站起来后,会议室静谧了整整一分钟。最后还是康宸在一边不紧不慢地开口解围。
“哪一年的顾客投诉率没有波峰跟波谷?总不能一直理想化地往下走。上一季度会上升也不排除有客观原因,比如两个月前发生的空调故障,肯定要包含在内。反正这一季度能再降下去不就可以了?”
康宸话语里的口气跟尊敬客气不沾边,总经理听完居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揉了揉眉心挥手说散会。杜若蘅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向康宸表示感谢,后者仍是一贯的笑容,对早上她的反常只字未提,只说:“记得回头请我吃饭。”
杜若蘅重新回到一楼大堂,小汪告知早上闹事的客人已经被人从休息室接走,账单也代为付清,另外还垫付了不小一笔小叶的所谓医药费。来人不是警察,而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杜若蘅本来很平静,听到后面下意识地攥紧手机,低下头沉思半晌,问:“那人长什么样?”
小汪顿时有了精神:“你问对问题了,我正要跟你说,那人长得特别好看!表情虽然有点儿冷淡,但是声音格外好听,而且眼神深邃得要命!进来的时候就穿着一件白衬衫一件黑风衣,但是偏偏就让人觉得特别性感!对了,那人手里拿的车钥匙上还有一对翅膀……杜经理你要去哪儿?”
杜若蘅平淡回道:“有些累,上去休息一下。”
杜若蘅回了自己办公室,第一件事是翻手袋找指甲钳。刚才说话时握手机太紧,导致她的小指指甲不慎拦腰折断,疼得她当场皱眉,差点就让汪菲菲发现。
摸了半天没有找到,倒是隔着暗袋摸到其他一点硬硬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板帕罗西汀。
这只手提袋她已经有一年没背过,好在款式经典不过时,最近才又从柜子里翻出来。这板已经空了四粒的帕医院开的东西,一直放在手袋里备着忘记拿出来了。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成功告别这小白药片将近一年。
这个世界上知道杜若蘅得过抑郁症的人只有两个,分别是诊治医生跟杜若蘅自己,连她多年的密友苏裘都不知情。
抑郁症并不罕见,也非难言之隐,但患病总是有病因。让杜若蘅不愿去想的是,她总不能授人口柄,说周晏持的妻子得了抑郁症,其实是周晏持在外面花天酒地而她无力管制的结果。
这种真相传出去,简直让她以后再也无法做人。
杜若蘅看了看保质期,把帕罗西汀丢进底格抽屉。医生没有保证过她的病症以后不会复发,尽管她非常希望是这样,因而还不能把它扔进垃圾桶。然后她在办公室门外挂了外出的牌子,再拉上窗帘,休息室里眨眼变得漆黑。一切准备停当,总算能放下心来睡觉了。
可惜她忘记了手机。只浅眠了10分钟,来电振动吵得人不得不醒。杜若蘅头痛欲裂,捂着额角把手机拿过来,对着来电显示只看了一眼,便挂断电话重新回到了床深处。
隔了不过十几秒,电话又响起来。
杜若蘅终于没了耐性。事实上如今只要看到或听到周晏持三个字,她的耐性总能迅速消退得干干净净。于是在接通的同一时间语气相当冷:“你烦不烦人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次她在挂断之后,电话终于恢复了平静。
电话另一头,握着手机正发呆的周晏持的秘书张雅然醒过神来,觉得欲哭无泪。
手里的这部移动电话是周晏持昨天傍晚之前交到她手上的。偶尔她的老板这么做,就等同于是暗示他有事外出不希望任何闲杂人等打扰的意思。昨天晚上便是如此。她一向英明神武的老板穿戴完美犹如赴宴,外形指数高到足以爆掉方圆两公里内的所有生物,然后站在她桌子面前轻描淡写地通知她,他需要耳根清净地去一趟S市,要她订一张当天去次日返的双程机票。
张雅然当即奉命行事。一边把返程机票订到晚上一边默默叹息,能狠心撇下心爱的小女儿跟保姆单独在家待一个晚上,这一定是到了思念成疾的地步了。这种程度下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偷窥可怎么够?
当然这些话她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只是恭恭敬敬地目送老板离开公司,然后兢兢业业地捧着电话守了一个晚上。周晏持发的薪酬跟他的严苛程度很成正比,这样的老板即使远在天边她也丝毫不敢怠慢。直到今天清晨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自称温怀,用娇嗔而又有些气急败坏的语气让她转告周晏持,说她在S市的一家酒店遇到了一点麻烦。
张雅然在脑中犹如计算机一样地快速搜索,终于记起来这位温小姐的最重要特点——她恰恰是一年半前导致她的老板周先生跟前妻杜小姐离婚的直接导火索。
尽管被卷入离婚漩涡,且跟周晏持相识的时间很短,在与周晏持有过来往的女性中也并不出挑,但这位温小姐仍然在最后保持了全身而退。事实上,但凡跟周晏持打过某类交道的女性,少有不识趣死缠烂打者。张雅然对老板的私生活持保留态度,但也不能不佩服他的手段。不过一旦分手,周晏持对这些女人的记忆就自动清空为零,如果再有打来电话问候者,都会由张雅然代为接听,然后把那些或撒娇或幽怨的口吻像道堤坝一样在她这里拦截住,再想往里渗透的时候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张雅然本来也想按这一章程对付温怀,直到听温怀报了酒店的名称,景曼花园酒店。
张雅然抬头望了望T市明净的落地窗外有些阴霾的太阳,心里说,看,这造孽的世界。
她很有礼貌地挂掉电话,然后在第一时间拨另外一个私人号码给周晏持,快速地转述了事情的原委跟温怀的哭诉。屏住呼吸听到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知道了。
以张雅然的修为,目前还无法从这四个字揣测出自己老板真实的情感内容。但她认为自己也无须揣测更多,她已然把自己需要做的分内事完成了。可是很快周晏持又将电话打了回来,很平静地吩咐她,要她在两个小时后打电话给杜若蘅,告诉她缇缇很想念妈妈,前一晚还在夜里大哭着要找妈妈,并询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T市来看一看女儿。
然后顿了顿又指示,要是她不接,那就一直打,打到接听了为止。
张雅然把老板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下,连停顿跟语气都牢牢注意。即使她可能不了解自己老板这么做的用意何在,但是她很清楚一年多前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她的前任,就是因为处理不当与杜小姐有关的某项事宜而被远调,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两个小时之后她在通讯录里翻到一个名为“家”的手机号码,拨出去,再拨出去,然后就从电话的另一头遭受到了一场无妄之灾。
自周晏持跟杜若蘅离婚,前任秘书又被远调之后,张雅然就开始担任这对前夫妻的传话筒。张雅然对杜若蘅的印象一直很好,因为她在离婚后给人的感觉非常淡然宁和,仿佛真的拿前夫当朋友,半点怨怼或留恋都感受不到。每次张雅然拿办公室电话打过去奉命询问她何时回T市看望女儿,何时共度女儿生日,年底股票分红结算要打到哪个账户等事项时,杜若蘅始终不紧不慢温柔有礼,不管这边说什么那边都能给出一个周到的回答,末了挂断电话时还会柔柔说声谢谢辛苦有劳了,言辞跟态度都漂亮到让人深深替周晏持失去这么一个妻子而感到痛惜。
所以刚才电话里杜若蘅语气中的极端不耐烦,简直让张雅然怀疑,是不是只是她昨晚没睡好而产生的一场幻觉。
张雅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既不好再打过去,又担心不打的话会招致老板责骂。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觉得她的顶头上司在离婚后的反应远远不及其前妻成熟,离婚后矛盾无常的行为总是出现并且没有规律,有时候甚至颠覆一贯开明的形象像个残暴昏君,这让她处理起事情来常常感到棘手难办。比如去年年初两人离婚,离婚后一整周周晏持都没在公司出现,手机打不通人也找不到,急得当时的秘书就像个无头苍蝇。到了第二周他总算来了公司,结果面无表情地勒令员工查账的查账、补缺的补缺、检讨的检讨,整个公司从总部到分部都在人仰马翻疯狂加班,这还不算,在那之后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凡是近身周晏持十米之内的员工,全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纰漏被扣掉了当月乃至当季的全部奖金。
那段时间公司上下哀鸿遍野,也就财务总监看到公司上下日夜加班得出的财务报表的时候能笑得合不拢嘴。
张雅然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公司等到了晚上。她有预感老板一定会先来趟公司再回家,果然八点多的时候周晏持踏进了办公室。接过张雅然双手递来的手机,先是问了一番今天的公司事务,然后又随口问杜若蘅上午的回复是什么。
张雅然咽了咽喉咙,说:“杜小姐心情好像有些不好。接通之后没等我问就把电话掐断了。”
周晏持哦了一声,然后问:“她没说什么?”
张雅然看着他的脸色,斟酌着词句:“她说,她在睡觉,暂时不想被人打扰。”
周晏持的嘴角很快往下沉了沉。过了片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公司。
杜若蘅一觉睡到中午,头脑总算清明。
她在进客梯的时候遇见了两位酒店的常客,笑着问候说赵先生午安彭先生午安。景曼有一些忠诚度很高的客人,但凡来S市出差或其他,总是雷打不动地来本酒店入住。记住这些人的名字样貌,乃至生日和背景公司,是一个优秀的中级管理层必备的素质。杜若蘅自认在这一点上,她做得还算合格。
到七层检查客房卫生的时候听见拐角处有小姑娘在窃窃私语,说财务部的吴经理最近正焦头烂额,因为自己在外面出轨的事情被老婆发现,这几天都是晚出早归,全心全意做二十四孝好丈夫,争取爱人的宽大处理。
杜若蘅已经检查到客房内的吧台,两瓶依云被摆放在最里面,瓶内装水高度至瓶盖下约半厘米处。她伸手拿过来一瓶,拧了拧瓶盖,果然已经被开封了。
小姑娘还在不远处讨论,一个小姑娘说吴经理会不会离婚,另一个小姑娘说你开玩笑吗,现在有几个成功男人没玩过暧昧、没出过轨,他老婆现在都三十多岁了,再说两人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呢,跟谁离怎么离凭什么离,离了婚除了吴经理跟第三者开心还会有谁开心,孩子怎么办,他老婆怎么办?再说家里父母肯定也不同意。
杜若蘅走到客房门口,微微提高音量:“黄小晚。”
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
杜若蘅平静地说:“你过来,把这房间的两瓶依云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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